蚕豆
蚕豆溢香
低眉春已逝,抬首夏伊始。立夏过后,正是一个尝春鲜的季节。闲着无事,拿个马夹袋到菜市场里逛逛。又是一个吃蚕豆的季节,人们喜笑颜开,手里拎的,摊位上摆的,全是青碧碧、肥嘟嘟的蚕豆荚。我也挤上前去,称了满满一袋。在这个尝鲜食材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在菜市场上,蚕豆以其独特的鲜嫩与美味,成为当之无愧的“尝鲜之王”。
回家坐在小板凳上,低头剥蚕豆,一颗一颗用指甲剥去外面翠绿的豆荚,跳出来的豆子碧绿嫩糯,竟被袁枚妙喻为“新剥如小家碧玉”。剥好的蚕豆冲洗好,油锅里的蒜末煸香,“嘁——”地一声将豆仁倒进锅中翻炒,浓郁的豆香一瞬间迸发出来,春天的味道便在厨房里晕染开来。等豆子变色加入适量食盐,再倒入少量水,盖上锅盖焖烧一会,然后打开锅盖装盘,这时的豆香已不外溢,像是全都蕴藏进了豆子里。端上餐桌,我迫不及待地夹起一粒放进口里尝尝,清甜的汁液在口中迸出、在唇齿间流淌、在舌间酝酿。正如诗人杨万里说的“甘欺崖蜜软欺酥”感觉。顷刻间,舌尖便感受到了春天的味道。初夏的每一颗蚕豆,都是大自然无私的馈赠, 承载着满满的鲜味与爱意。
蚕豆属豆科,野豌豆属,别名罗汉豆、南豆、胡豆、倭豆、佛豆,听名字就是舶来品。查资料,据宋《太平御览》记载,蚕豆由西汉张骞自西域引入,一路向东而来。江南水乡称“罗汉豆”,恰似蕴含智慧与慈悲的佛珠;北方称“胡豆”,烙刻着异域血统的印记。三国时的《广雅》已出现胡豆一词。明代医学家李时珍说:“豆英状如老蚕,故名蚕豆”。从此便有了农事意象与诗意美感的“蚕豆”雅称,具有“益气健脾,利湿消肿”的作用。
我想起偷摘嫩豆荚的童年趣事。记得弄堂里几个小伙伴,相约到农村寻春踏青。那时候的曹家渡对过,过了苏州河就是农村,到处都是农田菜地。地头路边蓬蓬勃勃的蚕豆花开,从上到下,一串一串状如白蝴蝶。蚕豆结果也呈梯子状,节节高。鼓胀蚕豆荚里的蚕豆,有序排列,就像整齐的士兵。我们一路走、一路玩着手里的柳条,火热的太阳下口干舌燥、嗓子冒火,我弯腰偷撸一把翠绿的豆荚,放进口袋,然后边走边剥开。“蚕豆香盈指”,把肥壮的青蚕豆放进嘴里,清甜爽口,鲜嫩多汁,不仅好吃,还解了渴。其实,蚕豆不仅能生吃,还可以煮着吃、炸着吃、炒着吃。老蚕豆炒来吃更佳,有“酥蚕豆”和“铁蚕豆”两种。油炸可做“兰花豆”,香、脆、酥、檽,不仅是下酒好菜,也是孩童梦寐以求的零食。最有名的是上海老城隍庙的奶油五香豆、苏州的油酥豆板、四川的怪味胡豆,不胜枚举,都是老蚕豆做的。蚕豆还是做菜的绝配,和什么菜都能搭得上,娇滴滴成了不少菜肴的主当家:瘦肉炒蚕豆仁、蚕豆炒竹笋、蚕豆仁蛋花汤、春韭炒蚕豆、蚕豆炒蒜苔,冠以“青蛙抱玉柱”的美名,还有蚕豆炒雪菜,豆瓣的鲜嫩,雪菜的鲜酸,不仅是美味,还超级的有营养。
棚户区的人家,大多和老家的亲戚都有来往。乡下人没有什么可送的,只能带点老蚕豆之类表心意。老蚕豆的吃法很多,妈妈常常把老蚕豆用水泡,像发豆芽一样。老蚕豆刚捂出雪白的嫩芽,上海人叫“发芽豆”。发芽豆可以葱油单独烧,最佳的吃法是咸菜焖发芽豆,那是上海人一道最平常而又白吃不厌的家常菜。解放后生活条件有了改善,家里的餐桌上也见到了肉。妈妈常常把发芽豆、咸菜和肉丝一起炒,滋味尤赞,白吃不厌。
小时候上海的冬天特别冷,家家都会生火盆取暖,我们孩子就把妈妈藏着的蚕豆、珍珠米找出来,在火盆边享受最快乐的时光。到了一年的腊月末,家家都要炸炒过年的蚕豆、香瓜子。蚕豆成为无零食的孩童“咯嘣咯嘣”的满口香,度过有滋有味的春节前后最幸福时光。
我烧好饭,全家人围桌而坐,外孙连说:“好吃!好吃!”不一会,青炒蚕豆的盆子“白完盘”了,可边上的红烧排骨还一动没动。不由我想起江南才子范烟桥说的那句话:“煮而食之,可忘肉味。”这滋味胜过世间万千,又何止是肉哩?
鲜蚕豆带着田野的蓬勃朝气,为餐桌带来一抹亮眼翠绿。虽然时令期很短,那香气扑鼻,软糯可口,总是让人念念不忘。
姜宗仁